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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零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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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然……這只是明面上的,背地裏暗流洶湧,這卻不是霹靂手段所能壓制住的。

這次事件牽涉之廣、傷亡之眾,飛廉自然有所耳聞,也因此在聽到叔祖提及時,才會驚得臉色慘白,血色盡褪。

少帥……真的會像處置素問少將那樣,對他們斬盡殺絕?

不……不會的!

他雖心神動蕩,卻還在極力為那人開脫:“素問少將也算是罪有應得。至於他的家族……雖然太過狠辣,但少帥盛怒之下失去理智,也是情有可原。”

“罪有應得?”

老人撫摩著檀香拐杖上的雕花紋路,眼中掠過一道精光,隨即恢覆成最初的混沌平靜,淡淡道:“有罪沒罪只是個幌子,單憑威高震主這一條,就足夠置他於死地了。”

“而如今的薩爾科比家族,就相當於當年的素問少將。我們做了什麽根本不重要,僅憑我們是董事會最大股東家族,就足夠引起董事長忌憚了。”

“你以為,只要我們放手讓權就能化解一切?你錯了,那只會讓我們的家族更早陷入困境,讓那一天到來得更快罷了!”

“作為家族繼承人的你,難道真要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,看著他們一個個被清除,卻無動於衷嗎?”

老人語重心長,每個字都如一根利針,深深刺入心頭最柔處,攪動的血肉翻卷,銳痛難當。

飛廉閉上眼,面頰肌肉劇烈抽搐著,似是陷入天人交戰。就這樣靜默了好一會兒,才極緩、極沈地說出一句話——

“叔祖,讓我再想一想吧……”

這一日午後,他心緒煩悶,述職報告也做不下去,索性在園內信步閑逛,一邊思索著叔祖適才所說的話。

叔祖話雖說的隱晦,他卻聽得明白,這是要他下定決斷,在淩氏少帥和家族利益之間做出選擇。

莫名其妙的,他突然想起那句古語:世間安得雙全法,不負如來不負卿?

少帥是否能狠下決斷,對他的家族斬盡殺絕,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呼之欲出,只是他自己不願承認。

他不想背叛淩氏少帥,更不想讓那人失望,可他同樣不能眼睜睜看著家族血親受盡株連而視若無睹。

要如何做這個選擇?這是他終其一生也未遇到過的難題。

當他回過神時,才發現小路兩側綠竹遍生,中途一條青石漫成的小道,已不知不覺走到羽商閣附近。

怎麽會突然走到這裏來?

看來真是心神恍惚的厲害。

他苦笑了笑,正待拾步離開,轉念想想,卻又改了主意,緩步邁進院落。

山間午後陽光正好,庭院的青石桌上擺了一副紫玉棋盤,冷暖玉的黑白棋子縱橫往來,征伐交錯,戰局正是激烈。

其中黑子看似散亂無章,意境卻綿綿而上,死死困住白子大龍,怎樣掙紮都無法掙脫。

執白子的肖明遠眉頭緊鎖,指尖拈著一枚白玉菡萏,已經躊躇了好一會兒,遲遲不能落子。

反觀他的對手,卻是一派雲淡風輕,甚至有閑心拿過一旁的紫砂茶具,經過燙壺、置茶、溫杯,直至高沖、低泡這一整套程序,細細沏出一杯新茶,含笑遞至肖明遠面前。

“你這一步棋,已經想了足有兩刻鐘,若還舉棋不定,這一個下午也就過去了。”

雪萊淡淡笑道,端起茶杯放至鼻下輕嗅,眉目間神色悠然,一如茶杯中裊裊散出的白煙。

肖明遠皺眉打量著棋局,糾結了好一會兒,正待棄子認輸,一只手斜刺裏插入,指定棋盤一角:“走這裏,可以打開僵局。”

“這裏?可是……”

肖明遠猶豫了一下,忽地反應過來,擡頭看清來人,登時一驚:“你、你,你不是……”

雖然只有一面之緣,可許是因為他舉止有禮,儀態溫文,顯然受過極嚴苛正統的貴族教育,給人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,所以他一眼就認出這個數日前接待過他們的青年。

“抱歉,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?”

飛廉話說出口,才意識到自己過於唐突,有些歉疚地笑了笑:“我先告辭了。”

他頷首行禮,剛要轉身,卻被雪萊喚住:“公子既然來了,不如坐下來喝杯茶吧。”

那個聲音太過溫和,宛如風起於青萍之末,驚破一池春水落花。飛廉只覺得心頭微顫,全身筋絡都似在溫水中滾過,無一處不服帖,下意識點點頭,在他對面坐下。

雪萊點了一杯清茶,連同茶托一並遞到他面前:“請用。”

“多謝前輩。”

面對這位近乎滄桑傳奇的當代劍聖,即便他在溫和微笑,飛廉仍能感到一股莫名的威壓感,每個字都要再三斟酌,不敢冒昧答話。

他接過茶杯,按禮節先觀其色,覆聞其香,這才徐徐入口,分三次飲盡,每個動作都優雅至極,無可挑剔。蹙眉沈吟良久,淡淡道:“這應是今春新到的玉露茶,果然味道清絕,非同尋常。”

在他品茶之時,肖明遠一直在細細打量著這個年輕男子——雖然之前曾聽雪萊提及他的身份,但畢竟不是淩氏的人,不明白“淩氏財團執行董事”以及“征天軍團首席少將”這兩個身份所代表的意味,只覺得他言談舉止恰到好處,令人如沐春風。

他瞧了瞧飛廉,又瞧了瞧雪萊,心道不細瞧還不容易發現,這麽一仔細看,這兩人倒是頗有幾分神似。

就在他腹誹之際,飛廉已將茶杯遞還給雪萊:“果然好茶藝,多謝前輩。”

雪萊默不作聲地接過茶杯,用滾水燙過,重新斟了一杯,微笑道:“剛才看公子眉心微蹙,面帶愁容,可有什麽煩心事?”

他說話不疾不徐,卻有一種奇異的魔力,讓人不由自主就想信任他,在他面前吐露心事。

只是飛廉畢竟不是肖明遠,作為軍團首席少將,曾經接受過近似於特種兵的嚴苛訓練,這其中自然包括精神強度訓練。所以他才能在神識脆弱的一瞬守住靈臺,垂首隱入花樹陰翳中,淡淡道:“沒什麽,只是一些公事。”

雪萊擡頭看了他一眼——他一直溫潤淡泊,那一眼卻冷亮異常,銳利異常。即便是閱人無數的飛廉也不覺打了個寒噤,胸口一陣冰涼,仿佛所有心事都被他瞬間洞悉。

縱使在淩氏少帥面前,他也從未感受過這般可怕的壓力。

所幸那道目光只在他面上稍一盤旋,隨即收回,再擡首時,那人已是如常的溫潤淡泊,微微一笑:“聽聞飛廉公子是薩爾科比家族的嫡系長子,家族下任族長的第一順位繼承人,是嗎?”

這本是人盡皆知的事實,飛廉也沒什麽好隱瞞的,於是幹脆點頭:“是的。”

“我一直很好奇……公子身份如此貴重——所謂千金之子,坐不垂堂,卻又為何會主動提出進入征天軍團?雇傭軍團要接手實戰任務,長年游走於生死邊緣,隨時可能送命。公子的長輩和家族又怎麽會同意你的請求?他們就不擔心你會在某次任務中意外身故嗎?”

這番話無疑十分尖銳,然而當代劍聖以溫和平緩的語氣問出,並不顯得突兀失禮,仿佛只是最純粹的關切詢問。

飛廉閉一閉眼,數年前的往事在腦中歷歷浮現,清晰一如昨日——

當初到底為何選擇進入軍團?他用了很多理由說服家族長輩,比如更好的歷練身心,比如積累威望人脈……但是最真實的緣由,卻一直深藏心底,即便是對最親最敬的叔祖也不敢透漏分毫。

他其實……只是一直忘不掉當年那個噴泉彩虹下、單薄綺麗如剪影般的男孩身影,只是想離那個男人更接近一點。

當然,即便他搬出種種理由,家族長輩也沒有松口——這是理所當然的,正如雪萊所言,雇傭軍團長年接手實戰任務,生死只隔一線,身為家族嫡子,從小被作為下一任族長繼承人來培養,家族承擔不起失去他的代價。

但是他們的反對最後還是被叔祖一力壓下——當他和家族險些因此鬧僵時,這位薩爾科比家族的現任族長卻做出了令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決定,同意他進入軍團歷練。

面對家族的質問,叔祖的態度十分強硬:“薩爾科比家族需要有能力有擔當的族長繼承人,而不是嬌生慣養的紈絝子弟!如果他無法在軍團中生存,又怎麽有資格成為薩爾科比家族的下一任族長!”

在老人說完這番話後,家族長輩們面面相覷,再也說不出反對的話。

他知道叔祖做出這個決定並不容易,除了受到來自家族內部的壓力,更要忍受董事會其他財閥家族質疑的目光——把家族未來繼承人派入軍團,明擺著是要插手軍政事務,很容易讓人覺得薩爾科比家族有擴大勢力的意圖。

所以他至今也很感謝叔祖的支持,如果沒有叔祖力排眾議的決斷,他恐怕還是財團裏一個托庇父蔭的公子哥,根本不會有今天。

其實叔祖的用意,他一直了然於心——他人的質疑並沒有錯,叔祖希望他進入軍中,培養出自己的勢力,以鞏固家族地位。

是他辜負了叔祖的期望,選擇走上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。只是這些話,並不能對外人訴之於口。

“是我自己選擇進入軍團,因為……總要有人走這條路。”

這是他再三斟酌後作出的回答,亦是他的真心話。

淩氏少帥創建雇傭軍團的初衷是為了打擊海盜和販毒武裝集團,這是他所願見的,也是他進入軍團的重要原因之一。

這些年,征天軍團擊潰無數海盜組織,打擊了金三角以及金新月地區的毒販勢力,無數人因此獲救,科技研發司的白澤少校就是其中一例。

但與此同時,更大的隱患也逐漸浮出水面,比如……聖天使號的研發!

在他說話的時候,當代劍聖只是靜靜聆聽,沒有任何打斷的意圖。隨著日影西移,陽光穿透梅樹,半邊面頰籠在斑駁的光影中,看不甚清晰,唯有那一雙眼眸至清至明,從始至終,未曾改變。

直到他微微吐了口氣,端起茶杯輕啜幾口,才聽到那人悠悠道:“有你這樣的朋友,是昊天的福氣。”

他說什麽?

飛廉驟然擡頭,眼中掠過一道不可思議的神色:他剛才說……朋友?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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